乡村纪实（组诗）
文/徐作仁
1、晒八月豆的人，晒香自己
挂着艾草、菖蒲的门楣静静敞开
光阴的小翅膀驾着一缕淡香
斜在屋檐下面
时不时滴下鸟鸣，滴下八月
篱边，被*蚂蚱长腿蹬伤的笑声
新抽一茎绿意
篱上，被七月热坏的藤蔓
蓝出两朵秋天
晒八月豆的人，在两只大簸箕里
把滚圆的*豆摊平
把汗臭与豆香勻均
一声咳嗽，就惊飞蹲在箕边的家雀与阳光
四月留守，五月扶苗
六月把腰身捶得啪啪响呵
此时，晒豆子的人把花发一拢
风来得正好
一缕风似乎知根知底
掸了掸她布衣上的累
拭了拭她额头上发光的太阳
簸箕里，一颗颗豆子多么圆呵
2、那些土豆，阳光一样善良本分
坐在干檐口，刨土豆的人
她脸上有辽阔的寂静与平和
蛐蛐用方言俚语，抬高她自由的坐姿
抬高她的朴素和美丽
小院很小
照在门前的阳光，两缕三丝
风小心翼翼地吹过阶石
顺便带走一片树叶，一小段光阴
那些土豆非常温顺
在她的手上，去了老皮、泥沙
那些土豆，用原生态的香味
簇拥着她和她的乡村
那些土豆就是她的亲人
是她侍奉了一甲子的长辈、矮辈
在九月，在收获之后的这个下午
那些土豆，像阳光一样善良本分
回归村庄，回归本真
我借斜檐挂下来的秋风
拢一拢她额头的花发与日子
为她驻足三分钟，用老老实实的敬意
我知道，我用过的敬意十分浅薄
对于乡村，我只是懵懂孩子
那就坐下来吧，学习勤劳，学习生活
像学习自己的母亲
3、用咳嗽，让村庄活着
暮色像一条乌梢蛇从草路蜿蜒而来
歇惯斑竹林的风，心生烦躁
给十片*叶、百片*叶安上翅膀
飞成乱，飞成无边的喧嚣
矮屋很矮
比矮屋更矮的婶娘，一头白发
这黑色大幕中唯一的白
没有飞起来
干檐口，一只麻雀噤不能声
它怔怔地望着蹿过来的黑蛇
它把它的小
瑟缩于婶娘的拐杖侧边
瑟缩在婶娘侧边还有一条秋丝瓜
它干瘪着孤单、孱弱
八月心肠太硬
八月黑得很快
那就拍一下巴巴掌吧
咳一声小嗽也行
婶娘，有声音活着
你的村庄也就活着
4、十字垭口
要不是界石上的刻痕，用笨拙的笔划深入我的少年
要不是一只牛粪雀还站在界石上，把尾巴和时光
翘一下放一下，翘一下放一下
这十字垭口，也许就把我忘了
一丛刺梨，瘦小的尖刺上戳着太阳，
涩涩甜甜的味道，染红嘴巴
风往南边一吹，就有带苕香的小名飘过来
挠痒我的眉睫，填饱我的农忙假
我放牧过的课本上，那只羊
一定记得我刚刚长成的个头
记得我踮起脚尖眺望的憨憨模样
阳光跳下堰塘滚澡的时候，一朵好看的云
会眩花了我的小念想，也眩花了我的大心眼
从西面走来的风，很硬
像父亲没头没脑的责骂，硌疼我的背脊梁
我必须抓紧割满一背篼羊草
我的羊，必须抓紧啃食
啃出我的学费，啃出母亲的针头线脑
要不是从北边拐过来的野蒿，还是无人打理
要不是东面*葛树上的鸟窝，有一只我似曾相识的秋天
过了四十年，我与这十字垭口
肯定不会，坐在太阳底下抵膝而谈
5、让蛐蛐，捋捋乡村
喜欢坐在那砣稍稍发烫的石头上
看鸟，用翅膀书法简简单单的人字
看芭茅草顺着风，铺排白
看一杆晚高粱，谦虚谨慎地
摇曳秋天的秘密
喜欢躺在那片没有露水的草滩上
听溪水，淙淙一曲蜿歌
听泥鳅，叙述清流与夕阳
听黑水牛饮下蛙声，慢条斯理地
嚼咀八月的静好
喜欢在草帽上插两朵野菊
喜欢在嘴角叼一茎四叶草
肩扛锄头或者犁头
走回炊烟，走回
苕香味氤氲成霞的柴院
喜欢光着膀子立在井台上
用木瓢，舀一瓢傍晚淋头
舀两瓢凉快冲身
一不小心，把月亮洗得水淋淋的
在井里活蹦乱跳
喜欢站于瓜架之下，吸吸氧
抚抚八月瓜红甜红甜的安静
让蛐蛐，捋捋稼禾、菜蔬
捋捋米罈、谷仓、家人的生辰八字
用一声咳嗽，总括乡村
6、众多作物，都平易近人
这时候是上好的时候
我们院子周围的众多作物
都有了平易近人的自已
梨花没有按诗歌的方式开成雪
它与新叶，相克相生
最早的惠风，同它们一一相吻
豌豆尖往竹杄上爬了两尺
淡紫色的花，比蝴蝶更轻盈
柔须微描，是一帧新晨
嫩莴笋特别爱好妆扮
巧借安谧，巧借露水珠儿
倩出的身段恰恰乡村
篱笆上，旁逸斜出迎春的*
檐角边，轻拂悠荡竹梢的翠
就连烟囱上的新草，也大大方方
7、柴禾在灶膛，笑出喜气福气
九月的身子骨有些酸软
山风用余力，从疏篱上
掐走稀落的香气，从门槛上
拈少倦意的虫鸣
小院守责，等待踩响笨重的脚步
等待长出菜香味十足的炊烟
从晾衣绳收下一件汗衫、一块围腰
收下两只塑料袋、三束萝卜樱
把手指上的暮色稍稍分捡一下
你撮口一唤，*狗花鸡抢在你脚前进屋
而挪在你脚后的，是麻鸭
是朦朦胧胧的夜月
灯光乖巧，在灶屋
摁亮你头上的一大把年纪
锅内的白米、红苕以及远事近事
用香喷喷的跳动，让你平心静气
让你与柴薪一样，笑出
满满一灶膛喜气、福气
是呵，九月与你相互待见
墙角堆的那些红苕，实实在在
壁上吊的那些包谷，实实在在
你用慢下来的性子和小下来的力气
把七十三的坎，迈得顺顺当当
把家，理得归归一一
8、用笃信，让碗底月光依然照人
如果夜加倍辽阔，你就把目光
钉进日子的深处
为木质的泥质的墙，备好
陈艾、菖蒲、月色和风声
为灶膛里那一帧帧微笑
添一把咳嗽、叨唠
添一把指头上掐算过的幸福与忧伤
朝屋顶那爿亮瓦望上一眼
草虫漆黑，把一盏孤灯摇得昏暗
在灯影与蛛网之间，你顿生莫名
一些素不相干的物什搅和在一起
譬如麦草与塑料袋、锄把与药方
而一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东西
形同陌路，甚至互为敌人
譬如篱下瓜蔓
譬如鸡与犬、背篼与方言
不过，你还是备下一只大土碗
盛满红苕稀饭，盛满足够的人事
趁热，先喝一小口远在天边的
再喝一大口近在眼前的
然后慢慢慢慢，打捞风声、雨声
打捞多次被打扰的星子与寂静
然后用笃信，让碗底月光
依然照人
你以几乎忘记的姿势，把自己
放进某一方大田，或者某一块窄地
用躬身、用蛮力，用明亮的心
与大豆、高粱、碧绿、金*
保持好最本质的关系
你用衣袖擦去嘴角的夜色
点一杆烟，进入梦
用富节奏的鼾声，传递骨里的意志
徐作仁，笔名，作人。重庆市作协会员。八十年代开始创作，在《诗刊》《星星》《中国好诗》《百年新诗精品选读》《中国百年诗人新诗精选》《中国风》等刊物和书籍上发表过诗歌。著有诗集《坐在时间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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