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王老师孙女双满月，请我们吃喜酒去。同事家住一个偏远小镇，那也是我们生活过的地方——我们的老校区位于小镇西北角。小镇很小，在小镇生活个一年半载，街头磕头碰脸的就都是熟人了。年，我们学校搬迁，所有住在学校的职工一锅端地转到城里安家，只有几个老家本来就在当地的职工除外，王老师就是其中一个。
此番众人去旧地，大家坐在一张桌上，话题自然离不开小镇旧闻。首先谈及的，是那时经常去吃早饭的面馆。
面馆位于小镇四岔路口，坐东朝西，门楣上有“好再来”三个字，只依稀可辨，具体颜色无考，风吹雨打太阳晒的，已成灰白。老板娘黑乌乌的半长头发，用橡皮筋胡乱勒住，打个咸菜把绕在脑后，尾巴上一小撮翘向天空，一晃一晃，公鸡尾巴似的。
老板娘看见人来就打暗语：“老规矩？”她的面馆差不多成为我们学校职工定点早餐供应处，老板娘知道每一位食客的习惯：某某只吃青椒肉丝面；某某要面条少一点；某某习惯跟着时令来，什么蔬菜上市吃蔬菜搭配的肉丝面；还有个人喜欢在腰花面里放一点荤油丁，煸得油冒冒的。
面的辅料食客随便点：肉丝面、猪肝面、腰花面，随意组合青菜、青椒、*芽菜、丝瓜、茄子、莴苣等等。菜早在天不亮洗干净了，一排溜躺在案板上方的木架子上，另有四季不变的一大碗新鲜香菇，一大碗泡开的木耳。
我们常常惊叹于老板娘的速度。顺手拎来一块瘦肉，鲜活的。吱，一片；吱，又是一片。笃笃笃，她公鸡尾巴似的头发跟着乱颤几下，刀下已经卧着一排十几根肉丝，出操士兵似的整齐。拎出一根莴苣，倒过来一把薅到底，叶子没了。刀面掠过，刷刷刷，莴苣皮掉一地。一分为二，切薄片，嚓嚓嚓，并排趴着，厚薄均匀，大小一致，水灵灵！
点煤气灶，呼呼的猛火。放油，油烟机呼呼响起来。刺啦！下锅翻炒；拈几片香菇、木耳。墙角里一只煤炭炉子，上面永远坐着一只大铝锅，盖子上有好几个瘪塘，周围冒着热气，热气里一股香。那里炖着皮骨汤。舀一勺，倒进炒锅，乳白的汤和肉丝炖在了一起。煤气灶上另一只大锅里是翻滚的水，抓一把面条扔进去。准备碗、筷子，用开水烫过。面条滚了，用冷水一激，捞起来，入碗，那边锅里的高汤就倒在面条上。三分钟，她将一碗香喷喷的面条端到你的面前！
小镇另一个话题人物是一个油腔滑调的家伙。此人喜欢撒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话，让人发笑。比如有人问他：“老王精神不大好，晚上打麻将了？”他回：“时差没倒过来呢！”人问你去外国啦？他说没有，昨天去了一趟南京。
这人的说谎技艺是从多年的经商生涯中历练出来的。80年代末，他做小镇农机厂销售员，经常去外地要货款，且随身携带回来。动辄几十万呢，万水千山总是贼，他不怕：穿一件破旧*大衣，头发像喊冤叫屈似的，胡子拉碴。
他就这副德行走在返乡的路上，还猥琐地拎着一只蛇皮袋。蛇皮袋里乍一看就几件破衣服，其实外人不知，里面包着钞票！他专买硬座，只要上车，他都能找到那么一处空地，蛇皮袋一横就枕着睡觉。坐汽车，他将蛇皮袋朝行李架上一塞，别人赶快给他腾地方——实在太脏了。
回到家，把蛇皮袋从大门外扔给老婆，拔腿就往小镇澡堂跑，从头到脚扒下，蝉蜕壳似的。那壳当然扔掉，老婆随后送一身干净衣服来。一小时后，他重新站在小镇街头，西装笔挺，头发亮得苍蝇也不敢落——怕万一跌成骨折。
那一天的酒席因为这两个人的话题变得格外热闹。回头想想，他们其实都是小镇的小人物，当年和那些响当当的小镇官员放在一起，实在不值一提。但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单单乐于提及他们。
也许，岁月流逝，我们想翻开的，不过是曾经的一点感动、一点趣味。“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这是庄奴的《小城故事》，也是我的小镇故事。
张粉英
幸福感强的60后，中学高级教师
写字是为了好玩
家有田园，种菜比写字更有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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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颜菁
版式
王若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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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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